鐵灰色的艦隊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，蘇豫的心臟咚咚咚跳個不停。艾爾將地址定位好，將救生機設定為自動駕駛。

走到蘇豫身邊，給他倒了杯溫水。

“解釋，現在。”蘇豫捧著杯子，執拗的問。

艾爾坐在他面前，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只筆，在手掌上畫了四個嵌套在一起的圈。

“目前情況就是這樣，科洛上將在最裏層，尼克勒斯的隊伍在第二層，接著是大校，最外面是伊恩。表面上看起來我們是被吃死了，但是也並不是沒有贏的機會。”

“贏？”蘇豫輕輕的吐出這個字。

拿命贏！是要付出代價的。

“中轉站是一個貿易點，裏面魚龍混雜，到時候我們就裝作來往的商人，因為戰爭而滯留。”艾爾把話題轉移，中轉站以卡爾斯主星為依托，對外包容，對他們比較有利。

“嗯。”蘇豫靠著軟椅，腦子裏一會想起從前的事，一會又擔憂著已經超出他能左右的範圍的戰事。

昏昏沈沈，從精神裏透出的不安傳到孩子身上，小家夥不停的在肚子裏來回翻滾。

“上尉大人，睡一會吧，小家夥累了。”旁邊的育嬰師把手放在他肚子上感受了一下，孩子雖然在動，但是很疲乏。

“也好。”蘇豫放下杯子，接過育嬰師遞過來的毯子搭在身上。

看他閉上眼睛，艾爾朝育嬰師做了個手勢，讓他守在蘇豫身邊，然後轉身返回駕駛座。

蘇豫覺得自己像是睡在小時候父親親手制作的搖籃裏，搖搖晃晃，像一個溫暖的小船。船外，有父姆溫柔強大的臂膀。

小船搖啊搖，搖啊搖……越要越高，似乎要沖上浪頭。

“別搖了，太高了…別搖了……”蘇豫叫道。

他的腿抽搐了一下，整個人驚醒過來。他扶著扶手坐起來，擡起袖子抹掉額頭上的汗。不、不對，是真的在晃，是整個救生機在晃動！

“艾爾，怎麽了？”他把衣服裹緊，扶著手邊的器具向駕駛座靠近。

育嬰師此刻正在充當艾爾的副手，外面有依稀的白光，閃閃爍爍有些刺眼。

“艾爾？”

“我們有麻煩了。”艾爾不斷的加速，“前面關口正在排查，中轉站是去不了了，我們直接去卡爾斯主星。”

蘇豫覺得肚子有些脹痛，接著問，“卡爾斯主星不會排查嗎？”

“會，但是缺口很大，並不難沖進去。”現在大部分青壯年都在前線打仗，卡爾斯沒有那麽多人做這些檢測工作，“上尉，把這個翻譯器放在貼在脖子上。”

蘇豫拿過肉色的小貼片，往喉結上一放，貼片自動粘合在皮膚上。

這個小小的翻譯器可以翻譯多種語言，不僅能翻譯別人的語言，也能模擬別人的語言。

“我們還有多久能到？”

“大概半個小時。”艾爾回答。

蘇豫站了一會，機身的晃動實在讓他有點站不住腳，“我去後面了，這晃得怎麽這麽厲害？”

他沿著來時的路轉身，聽到背後艾爾說，“大概是發動機裏攪進了碎石。”

碎石啊，難怪！

半小時後，艾爾趁著邊界交機的空擋鉆進卡爾斯主星的大氣層。蘇豫趴在窗戶邊上往下看，雲朵之下，一半是藍色的海，一半灰色的山。

一點也不美。

嘣……

機身傳來一聲巨大的震顫，蘇豫險些從軟椅上顛下來。他抓緊扶手穩住身體，情況有些不妙。

這是機身撕裂的聲音。

“艾爾，艾爾！”蘇豫不敢離開軟椅，機身的晃動比剛才強烈十倍不止。

必須要馬上準備逃生工具，他看了一眼窗外，果然機身已經有鐵皮外翻的情況了。這樣一來，很可能還沒降落，這架救生機就會在空中分崩離析！

艾爾聽到蘇豫的叫聲，立刻跑到他身邊。

“放棄這架救生機，馬上準備跳傘！”蘇豫當機立斷。

“不可以！”育嬰師跟在艾爾身後厲聲反駁，“你這個樣子去跳傘？堅決不行。”

“可是不這樣的話我們就更是死路一條！”機艙裏的東西已經開始亂撞，機翼甚至出現了巨大的裂紋。

“不行，作為育嬰師，我不能讓你去冒險！”

氣氛一度僵持，境況越來越糟，艾爾順了順帽檐，“那這樣，你先穿上跳傘用具，我跟育嬰師盡量穩定救生機，等到與地面距離拉進一些再進行跳傘。”

“好。”

撕掉身上任何關於拉瑪星系的標簽，背上救生背包，蘇豫站在艙門口準備隨時跳傘。

他在門後努力的調整呼吸，沒關系，沒關系的，這個項目他在學校練習過很多次。穿了寬大的棉服禦寒，肚子上額外墊了厚厚的絨墊，一定不會有事的！

“上尉！”艾爾的聲音傳來，艙門驟然開啟，蘇豫來不及思考，順著本能的反應跳下去。

瞬間的失重讓他下意識抱住自己的肚子，四肢的失衡讓他在空中翻滾起來。

“不行，艾爾，你要去幫他！”育嬰師看到他的樣子，狠狠地皺起眉毛。跳傘要繃緊身體，雙手合在胸前，收住腿腳，斷不是像蘇豫一樣抱著肚子不撒手的。但是這是作為姆父保護孩子的本能反應，很可能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，必須有人去提醒他。

“你自己小心，救生機最多還有三分鐘就要散架了，我跳了之後你也要盡快跳下來。不管落到哪裏，先隱藏起來，我們會找到你的！”艾爾盡責的叮囑道。

育嬰師點了點頭，“我會的。”

與時間賽跑是最殘酷的，艾爾以最快的速度離艙，借著氣流幾個縱滑，努力靠近蘇豫。

“蘇豫！”他喊出聲，聲音剛出口就被狂風給吞噬了。

艾爾在他身後努力的伸手，卻總是與他隔了一步。

咻！艾爾頭朝下，身體崩的像一只箭，他必須要在蘇豫之下。

身形的轉變讓艾爾的速度翻升了幾倍，他伸手拉住蘇豫，幫他調整姿勢。

“嘭……”蘇豫感覺有人在拽他，他剛想睜眼看看，耳邊就傳來一陣足以震碎耳膜的爆炸聲。

爆炸產生的強大熱氣流一下子把他跟艾爾在空中掀翻，背上陡然一輕，他反手一摸，背後的傘掉了……

傘沒了……

蘇豫四肢發軟，他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面，風壓著眼睛，眼淚都流不出來。

“上尉！”艾爾再次追上他，他看到蘇豫的傘帶被斬斷了。

他把蘇豫倒過來，從背後抱住他，以背朝地，“沒事的，我還有傘！”

遒勁的風在耳邊變得溫柔起來，越近地面，風越輕柔，一陣一陣在耳邊奏出不同節調的音符。

嘭～這是開傘的聲音。下降速度開始減緩，一陣沈悶的聲音落地，蘇豫終於看到了靜止的景色。他手腳冰涼的從艾爾身上爬下來，伸手扶他。

“艾爾，你沒事吧？”

艾爾的臉色有點白，他可是做了免費的人肉墊子。

“還好。”他自己用手摸了摸背，衣服磨掉了一層。他站起來，環顧周周，這裏看起來人煙稀少。

到處都是一種白色的樹。

這種樹只有一條筆直的枝幹，只有樹梢才有一點白色的小枝條和同樣顏色的樹葉。

灰色的山，白色的樹，看起來就像一場黑色的童話。

“上尉，我們估計要走一段才能找到住的地方。”艾爾匯報道。

蘇豫覺得肚子有點隱隱作痛，但是還可以忍受，“那好，我們往前面走走吧。”

“這種樹叫白枼，樹質堅硬，十分耐燃耐腐。葉子可以作為便攜火種，樹幹可做各種節能燃料。”蘇豫跟艾爾緩慢的穿梭著白枼林，這種樹在拉瑪基本沒有，只在書上見過，“這樹根系深厚，無論生於多麽惡劣的土壤，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，繁榮茂盛。”

他們走出一整片白枼林，視野變得開闊了幾份，蘇豫眼見的看到了遠處山谷處有幾棟灰色的建築。

“那裏有人！”他叫道。

“那我們走吧。”艾爾一面高興一面擔憂，不知道身份會不會敗露。

肚子的痛感越來越強，疼痛的頻率也越來越高。蘇豫的汗幾乎把裏面一層貼身衣物都打濕了，他扶著一棵樹坐下來，滿臉通紅。

“不行了艾爾，我恐怕，是要生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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